即使是被贴上了新闻记者标签的记者,也可能拥有故事作者的经历,反之亦然。例如,从全媒派往期文章《<人物>主笔谢梦遥:我如何写特稿的开头》中可以看出谢梦遥既有以细节开局的故事作者习惯, “我写一个故事,直接从最精彩的部分开始”,同时兼具提前布局故事采写的新闻记者作风,“(写开头的)这个思索应该从接到报道任务的一刻开始”。
搜集故事:预先设定VS因缘而定
寻找故事:新闻VS故事
从研究涉及的数百篇新闻报道可以发现,新闻记者通常需要撰写某件事的动因。例如,本项研究采访过的一名比利时记者(第1位采访对象)表示,自己根据某位医学专家由于篡改数据而被解雇这一由头连写了几天科学欺诈的故事。写这次解雇是为了影射科学欺诈这个大命题,也就是从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出发,精准瞄定一个话题。
新闻记者评价一个故事的标准是时间上的接近性和故事内容的新颖性这两项新闻价值。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新闻记者寻找到的上百个故事里,有些故事被留下了,而有些故事却被删减了。
有趣的是,故事作者痛恨这种做法,他们不像新闻记者那样受新近事件的束缚。故事作者一再强调,他们“没有新闻嗅觉”、“不靠新闻驱动”,甚至将自己的成功归于“没有新闻”。
一位屡获殊荣的比利时纸媒记者(第58位采访对象)表示,在他撰写的报道中,读者反应最热烈的作品“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另一位被同事赞为杰出记者的记者还称自己是“逃学者”,因为他跳读了“新闻学校”。
例如,炸弹袭击是新闻。普通记者去到现场,采访提问,然后写成报道,这是记者们所做的事情,这就是新闻。但我反其道而行之,去一些没有新闻发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新闻。我去那里只是因为它吸引我。当然,最后事实证明这会是一个绝妙的故事。
——第67位采访对象
例如,炸弹袭击是新闻。普通记者去到现场,采访提问,然后写成报道,这是记者们所做的事情,这就是新闻。但我反其道而行之,去一些没有新闻发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新闻。我去那里只是因为它吸引我。当然,最后事实证明这会是一个绝妙的故事。
——第67位采访对象
除此之外,故事作者并不喜欢独家新闻。他们自豪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或只是偶尔)登上报纸的头版以及出现在广播电视的头条新闻里。因此,故事作者有时候自嘲为“不优秀的记者”。
实际上,他们并不喜欢记者这个称呼,而是更青睐“叙述者”、“报道者”、“记录人”之类的职业定性。这是因为他们将“新闻”这一术语与发挥议程设置功能的硬新闻画上了等号。一名荷兰电视台记者(第62位采访对象)拒绝“战地记者”的名号。虽然他曾多次驻扎在战区,但 “我只是试着在每天晚上告诉一百万人一个好故事”。
故事作者以当下流行的网络新闻环境来为自己辩护。他们拒绝传统的新闻准则,因为依据这一标准采编的内容在网络上随处可见,而他们的故事则有一定的独特性。想要在饱和的新闻市场中生存,就要做到“更多故事,更少新闻”。
我确信故事是报纸和杂志的唯一未来。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报纸必须找到新的定位。我为什么每年要为报纸付费360欧元?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不是新闻。报纸还能用新闻来突显自己的不可替代吗?故事在这时则可以得到读者惊人的反馈。
——第58位采访对象
我确信故事是报纸和杂志的唯一未来。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报纸必须找到新的定位。我为什么每年要为报纸付费360欧元?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不是新闻。报纸还能用新闻来突显自己的不可替代吗?故事在这时则可以得到读者惊人的反馈。
——第58位采访对象
定义故事:提前构思VS仰仗运气
记者不只“寻找”故事,还需要构建故事。记者需要决定报道的关注焦点、采访对象、观点确定和故事选择。换句话说,在某种程度上,记者给故事下了定义。关键问题是,故事的视角和重点是什么时候被决定的。
对新闻记者而言,角度的确定通常是在新闻制作的早期阶段。在新闻编辑室的早间会议上,编辑向记者传达故事的角度,并由记者去完善、丰满这个故事。之后,编辑还会守护这个故事,将可能偏离的故事微调到预定的角度。
我们会预先定好一个方向,然后再派出记者。随着网络的普及,这一点愈发重要。由于网络,新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时候报纸的附加价值就在于其独特的报道角度。
——第32位采访对象、第33位采访对象
我们会预先定好一个方向,然后再派出记者。随着网络的普及,这一点愈发重要。由于网络,新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时候报纸的附加价值就在于其独特的报道角度。
——第32位采访对象、第33位采访对象
角度对于故事讲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因此,在收集故事材料之前应该先准备好主线或梗概,这就要求记者做好充足的准备。
《调查记者手册》写道:“没有做足准备的记者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发现根本没有故事,或者只有一部分是他们理想的故事......在离开家之前,记者应该设定好故事的范围、中心思想、最佳调查方法,甚至是讲故事的方式。”
在实践中,广播电视新闻记者和报纸新闻记者在搜集故事材料前的准备程度上存在着显著差异。因为受媒介的限制,提前了解对广播电视新闻格外重要。一位从电视新闻转到报纸新闻的记者解释称:
如果我在电视上做一则报道,我需要事先想好拍摄哪些片段。如果我想报道一个热爱披萨的人的故事,作为一名电视记者,我必须提前了解这一点,以便之后拍摄他拿着披萨的照片。但如果我是纸质媒体的记者,我就不必担心这一点,因为可以在之后弥补。
——第55位采访对象
如果我在电视上做一则报道,我需要事先想好拍摄哪些片段。如果我想报道一个热爱披萨的人的故事,作为一名电视记者,我必须提前了解这一点,以便之后拍摄他拿着披萨的照片。但如果我是纸质媒体的记者,我就不必担心这一点,因为可以在之后弥补。
——第55位采访对象
纸质新闻的故事作者并不推崇提前构思故事的做法。事实上,他们尽可能地防止自己提前构思整个故事。有一名在纸媒工作的比利时记者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当我在采访的时候,我从来不事先设想任何事情,而是任由直觉引领着我。然后我就完成了整篇稿子。
——第59位采访对象
当我在采访的时候,我从来不事先设想任何事情,而是任由直觉引领着我。然后我就完成了整篇稿子。
——第59位采访对象
也就是说,纸媒的故事作者普遍认为,最好的故事不靠事前万全的准备,而是全凭记者独有的运气。一位跑外交条线的荷兰记者说:
当记者第一次到达某个地方时,总会有同样的恐惧,天啊,这怎么讲故事?戏剧冲突一点都不明显。但是如果你做了很多准备,你就不会觉得惊讶。不要预想你的整个行程,写一个有预谋的故事,与人们自发地交谈会有更好的结果。你可能会遭遇意外的情况,这是很疯狂的事情。
——第65位采访对象
当记者第一次到达某个地方时,总会有同样的恐惧,天啊,这怎么讲故事?戏剧冲突一点都不明显。但是如果你做了很多准备,你就不会觉得惊讶。不要预想你的整个行程,写一个有预谋的故事,与人们自发地交谈会有更好的结果。你可能会遭遇意外的情况,这是很疯狂的事情。
——第65位采访对象
新闻记者常常提前构思故事,而故事作者则秉持着更随性的态度。经验丰富的故事作者甚至不喜欢所谓的“新闻采访”,而是将之称为“拷问”采访对象。一位比利时记者自称自己从来没有“采访消息来源”,靠的是“与人交谈”。
讲述故事:遵守规则VS打破规则
新闻记者重视传统的新闻守则,例如倒金字塔、5W和平衡报道。一位政治记者(第46位采访对象)表示,在同一篇新闻报道中要呈现对立双方的观点。一家比利时报纸的文案编辑称自己是“新闻准则的守护者”。
典型的故事作者则公然挑战新闻记者捍卫的公约。一名比利时记者(第59位采访对象)说:“这些准则是新闻学院里教授的理论知识,不利于文章的可读性,它们只会让文章变得很无聊。”另一位荷兰电视记者也深有同感,他说5W是他离开晚间新闻的主要原因:
我总是不得不舍弃很多有趣的东西,因为它们没有完善的地点、人物因素。不要塞给我一条新闻,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就想知道,这条新闻是关于什么的?新闻背后的故事又是什么?
——第62位采访对象
我总是不得不舍弃很多有趣的东西,因为它们没有完善的地点、人物因素。不要塞给我一条新闻,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就想知道,这条新闻是关于什么的?新闻背后的故事又是什么?
——第62位采访对象
新闻记者强调“新闻”需要位于文章的首段,而故事作者则更喜欢从细节开篇。
每一段经历都会有两三个特殊细节。如果你分列三者,再完善他们,那么你就会有三段美丽的描述。这个时候,5w准则不值一提。开篇第一句话是整篇故事的核心,也是与大局相关的细节。
——第59位采访对象
每一段经历都会有两三个特殊细节。如果你分列三者,再完善他们,那么你就会有三段美丽的描述。这个时候,5w准则不值一提。开篇第一句话是整篇故事的核心,也是与大局相关的细节。
——第59位采访对象
虽然故事作者不喜欢倒金字塔型的讲述方式,但这一规则在报纸新闻编辑室仍是主流。当编辑需要缩短新闻时,就会删去最后一段。
不论是报道开头还是结尾,都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就因为我的作品太长了,他们就删去了最后一段,我能不生气吗?他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而不是浪费我在最后一段里花费的心思。
——第25位采访对象
不论是报道开头还是结尾,都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就因为我的作品太长了,他们就删去了最后一段,我能不生气吗?他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而不是浪费我在最后一段里花费的心思。
——第25位采访对象
另一个争议焦点在于文学性的描述。例如,前文中提到的荷兰外交记者习惯在报道中穿插天气状况。2012年,他在报道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在辩论中表现不佳时,加入的天气描写使得读者误以为大自然也在预告这场辩论的失利。
“突然间,阵风起势。就像大自然,或是众神......给出了自己的预判。这似乎是信号,一个对奥巴马来说是坏兆头的信号。”这就是我的原话,这个场景很生动不是吗?我创造了这种氛围,但却被告知我不可以这样做。这多奇怪,你又不能询问众神他们的真正的想法,他们永远不会回应我呀。
——第65位采访对象
“突然间,阵风起势。就像大自然,或是众神......给出了自己的预判。这似乎是信号,一个对奥巴马来说是坏兆头的信号。”这就是我的原话,这个场景很生动不是吗?我创造了这种氛围,但却被告知我不可以这样做。这多奇怪,你又不能询问众神他们的真正的想法,他们永远不会回应我呀。
——第65位采访对象
对于故事作者来说,平衡报道不再居于神圣的地位。一名荷兰电视记者(第60位采访对象)将平衡报道描述为“懒惰的新闻报道”、“可以到处套用的框架”,她更喜欢为“被忽视的观点”提供报道的空间。
故事作者往往不理会公正性和代表性的指导原则。一位荷兰纪录片制作人(第63位记者采访对象)补充说:“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创造令人难忘的角色,而不是用精准的数字反映社会。”
故事作者不仅不是中立的观察者,还常常作为叙述者在故事中出现,这与传统的价值观念产生着冲突。一位荷兰自由撰稿人抱怨他的“个人经历“因为不适合报纸或杂志而被拒绝采用。
综上,新闻记者和故事作者在搜集和讲述故事的方式上有一定的分歧。新闻记者在搜集材料时会更加注重动因,并且预先想好叙述角度,而这两者在故事作者看来都是多此一举。
讲述故事时,新闻记者捍守新闻准则,而故事作者则对此毫不在意。有趣的是,不管是新闻记者还是故事作者,两者都认为自己的行动是对互联网新闻的反击。因为互联网新闻同质化严重,新闻事实不再是独特价值,新闻记者认为自己预先构思的角度是珍贵的附加价值,而故事作者则更加珍视自己凭借运气交流得到的独特故事。返回搜狐,查看更多